薰风入弦

钻石切割钻石的宿命

【曦澄·狠灭杀·02:00】星海之约

神: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纳兰性德

现代paro~


1

也许,一切的一切都从那场流星雨开始。


2

那一年,江澄刚刚中考结束。

当他在某个深夜看到流星雨即将来临的新闻时,他旋开台灯,打开手机网页,仔仔细细地确认着适宜观测地点那一天的预报天气。

挑选完路线和地点,他在日历上认真而缓慢地勾画出那个日期,缓缓呼出了一口气,眼底亮亮的。

熄灭暖橙色的台灯光亮,他站起身,透过玻璃静静地看向那一片夜空,那夜空上明亮的月和寥寥无几的星子。

这是陪伴他许久许久的一片天空。


3

江澄的父母一直在外地打工,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他的爷爷奶奶也早已经过世,只留下他一个人在S市里读书。

除了书本,房间里剩下的只有这一扇窗户,一片天空。

每当他放下笔,他都会来到这扇窗户前,或是安静地仰望这一片星空,或是低低地诉说着一天喜怒哀乐,仿佛这片天就是他的日记本一样。

他很喜欢他的夜空,尽管在城市里的夜空只有极少数的星星。

有些遗憾的是,为了更优异的学业,他一直没什么机会躲开城市的霓虹灯和烟霾,看看漫天的繁星,所以他暗暗下定决心,打算初中毕业之后到郊区的山上去看一看。

去看看照片里拍到的满天繁星。

而流星雨的新闻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机会。


3

小城的郊区有一座绛河山,山上有一座专门观星用的观星台,每逢流星雨的时节,总会有许多爱好于此的人们聚集在这里,期盼流星的到来。

而为了避开这些人,江澄研究了许久地形图,终于在观星台偏左边的一个平坦的山丘上发现了一个条件极好的观星地点。

这天夜里,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来到了山里。

确定了自己的位置,江澄拿出一个小型的手电筒,轻轻咬住,手里拿着标好路线的地图,慢慢地向着目的地移动。

他没有选择平坦曲折的人工大道,反而选择了一条大部分穿越森林的路线。

夜晚的森林里有窸窸窣窣的虫鸣,黑得深沉,而且脚下的路也着实不好走,江澄花了一段比较长的时间,才将将看到那片平坦的山丘。

他微微咬了一下手电筒,矮身穿过了最后一棵树,终于在流星雨出现之前,来到了青草密布的山丘平地。

江澄深深呼了口气,抹了抹头上细密的汗珠,随便找了个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下,仰头看向头顶的沉沉寰宇,等候着流星的来临。

夜风很凉爽,带着一点点露水的味道。

忽然,一道明亮的手电筒光线从他背后照过来,让江澄浑身一震。他警觉地回过身去,惊讶地发现了一个同样来到了这里的人。

“你……”那人也十分惊讶,但他笑了笑,感叹道,“没想到,还会有别人发现这里呀。”

随即他问道:“你也是来看流星雨的吗?”

逆着强光,江澄不适地眯着眼睛,点了点头:“…你是?”

“啊,抱歉。”见状,那人关上了手里的手电筒,走近了几步,温和地说道,“我叫蓝曦臣,和你一样,也是来看流星雨的。”

他来到江澄身边,弯下腰,礼貌地问道:“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江澄揉了揉酸痛的眼眶,抬眼打量着眼前这个人。这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衬衣,袖子整齐地挽起。他的眉眼五官十分的清秀好看,不过更惹人注意的是,除了手电筒之外,他身上还带了一个单反相机。

“…可以。”江澄看了那个相机一眼,往旁边挪出一些距离来。

蓝曦臣坐下后瞅瞅腕上的手表,便开始专心致志地擦拭着手里的相机,他的眼睫微微颤动,眼神十分安静,在旁边的江澄时不时便会好奇地瞥他一眼。

等他弄好相机,江澄才开口问道:“…你是摄影师吗?”

蓝曦臣一愣,轻轻摇了摇头:“不能算是,我现在在上大一,主修专业是摄影专业。”

江澄歪了歪头:“那你是专程来拍流星的吗?”

“不是。”蓝曦臣放下相机,耐心地答道,“我想拍的已经拍完了,只不过顺道来看看,再说,如果要拍流星雨的话,还需要很多别的设备。”

“这样啊。”说完,江澄看向头顶的天空,不再说什么了。

蓝曦臣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是高中生?”

江澄迟疑了一下:“过完这个暑假就是高中生了,现在的话,应该算是吧。”

“……这么说,你是一个人来这里的?你的父母没有跟你一起吗…?”闻言,蓝曦臣皱了一下眉,语气透着点试探。

在他看来,初升高的孩子或许不太被父母约束,但无论如何,想来任何父母应该都不会放任自己的孩子一个人来到山里,何况还是到这人不怎么多的山丘上来。

虽然他能看出江澄是个十分独立的人,但按理说父母应该会陪同的。

…难不成是偷跑出来的?蓝曦臣胡乱地想。

“他们在外地打工,还没回来。同学的话,好像没有关系很好的,况且就算有的话,这个时间也约不出来吧。”江澄的语气平淡,似乎十分的满不在乎,“而且以前一直都是我一个人看星星,再说了…”

他扭头看向对方:“你不也是一个人吗?”

嗯,没人一起也好,我不在乎。

江澄暗暗地想。

听完这句话,蓝曦臣微张着嘴,一时语塞。

江澄不再看他,还是静静地注视着天空。少年的侧颜十分的淡然,但却隐隐地泄露出底下浓重的落寞。

蓝曦臣心里突然涌出一股酸涩感,少年的身影和记忆中另一个人缓缓重合,让他的心猛地颤了几颤。他不由得伸出手来,想拉住江澄的胳膊:“你…”

这时,一道流星拖着光华掠过充当幕布的黑色天空,紧接着又是一道星辉,无数条星线汇成了星星的雨,无比璀璨夺目。

这一道道光芒仿佛坠入了少年的眼里,点亮了他泛着惊艳的清澈瞳孔,激起了阵阵涟漪,那双眼里转瞬间盈满的充实让蓝曦臣禁不住陷了进去。

啊啊,至少还有你在陪我。

从那双眼里,蓝曦臣能清楚地读出这句话。

他抿了抿唇,碰碰少年的胳膊,跟他四目相对后,仿佛为了确定什么,轻轻询问:“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江澄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但又想起自己在知道对方姓名后并没有自我介绍。于是他沉默一晌,再次迎上对方的目光,缓缓说道:“…我叫江澄。”



4

看了场流星雨还收获了一个长得还算好看的朋友,应该挺划算的…吧。

江澄想着,懒懒地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这个新朋友的朋友圈。

蓝曦臣的朋友圈里除了一些摄影作品之外,还有很多生活中的琐事。比如说,在某次接弟弟回家的时候遇到一个小男孩,在哪张星空照片里找星座之类的各种事情。

…还是很有趣的,江澄想。

昨天晚上两个人互通姓名之后聊得很投机,临走时蓝曦臣态度十分坚决地陪同他一起回到市区,分开前还跟他交换了联系方式,说什么希望江澄回家之后能跟他说一声,否则放心不下。

多此一举。

当时江澄虽然是这样跟他说的,但其实他的心里还是涌出了一点小小的温暖。

过了几天,江澄发现蓝曦臣给他发过来了几条信息。他挑了挑眉,抑制不住地点开来看。

只见蓝曦臣发了一张图片,上面是一本名叫《星空的秘密》的图书。随后,他给江澄发消息说:“前些天问了问一个学天文的朋友,让他推荐了几本跟星空有关系的书,我去书店看了看,这本书还是不错的,推荐给你。”

江澄眨眨眼:“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书?”

十多分钟之后,那边发来了回复:“你猜猜?”

“……”江澄默然,“你幼不幼稚。”

像这种好像没什么营养的对话存在于这个暑假几乎每一天,甚至江澄高中生活的每一天也都会有这种对话。

有的时候江澄看到了蓝曦臣朋友圈里新的内容就会和他讨论讨论,蓝曦臣看天文书的时候有什么觉得有趣的地方也会来跟江澄说。除此之外,他们的对话也会深入下来,跟彼此袒露一些心声。

由于父母长期不在身边,蓝曦臣的一些细心的关怀会让江澄觉得受宠若惊。渐渐地,他开始放心地信任这个人,开始希望能够多多少少地回报他,关心他。

而当江澄察觉到自己这样的愿望时,已经是许久之后了。



5

高中的第一个寒假。

江澄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适合观星的夜晚,在他准备那一天外出的东西时,他想起了蓝曦臣。

…反正也不碍事,顺便问问他吧,他想。

他打开微信,点开对话框:“你现在还在大学里吗?”

过了一会,手机叮咚一声:“没有,我现在在S市的家里,怎么了?”

“哦,我就问问你最近有没有时间陪我一起去山丘那边。我打算去看星星。”

这条消息之后,那边很长时间没有回复,江澄抿了抿唇,随手把手机扔到一边,继续整理。

半晌,蓝曦臣终于发来了消息。

“抱歉,刚刚有一个电话打过来了。”

“最近的话,我还没安排打工之类的事情,而且我也想去看看,正好一起。”

看到蓝曦臣的回复,江澄稍稍松了口气,嘴角轻轻挑出一个弧度,手上敲下了几个字:

“你说的,迟到了可饶不了你。”



6

“…所以,你迟到的原因就是这个?”

江澄坐在地上,抬头瞅了瞅跑得满头是汗的蓝曦臣,又看了看手里艳红艳红的山楂冰糖葫芦,一脸的不赞同。

他们约好在山丘这里集合,但蓝曦臣半路去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又因为晚高峰堵了一段时间车,所以来得比约定时间晚了许多。

蓝曦臣解开了围在脖子上的围巾,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十分抱歉地说道:“真的抱歉,正好看到了,我觉得你…会喜欢。”

“多此一举。”江澄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嘛,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蓝曦臣温柔地笑笑,坐在了江澄的身边。

“不过说起来,我已经好久没吃过糖葫芦了呢。”江澄轻轻咬了一口手里的冰糖葫芦,回忆道,“上次好像是我很小的时候爸妈给我买的吧…?在那之后,好像就只看不买了。”

闻言,蓝曦臣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垂下眼睫,抿着唇不说话。

突然,一阵凉飕飕的夜风呼啸而过,江澄狠狠地打了个冷战,把身上的衣服裹得紧了一些。

注意到这个动作,蓝曦臣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摘下脖子上的围巾,一边帮江澄围上一边故作严肃地教育他:“冬天不比夏天,晚上出来的时候应该多穿点保暖的东西才是。”

江澄随便嘟哝了几句便把他搪塞过去了。

蓝曦臣无奈地摇摇头,仔细地替他整理着衣领和围巾。他的指尖时不时会擦过江澄有些冰凉的脸颊,弄得江澄十分的痒,总是想躲开。

…怎么和照顾不听话的弟弟一样。

想着,蓝曦臣叹了口气,语气里揉进一点宠溺:“别乱动,很快就好。”

“唔。”江澄含着一块糖葫芦,模糊地答应道。他偷偷瞥了蓝曦臣一眼,心里某个温暖的地方柔软了几分。

刚刚的对话,简直就像家人之间的对话一样。

江澄垂眸看了看手里捏得紧紧的冰糖葫芦,心想。

那晚的一轮皓月温柔地布下一地清辉,混着繁星点点的微光,覆盖在两个人身上,仿佛改变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7

时光荏苒,转眼间江澄已经迈入了高中的最后一个寒假。这天刚刚放假,江澄回到家,拿出手机,给蓝曦臣拨了一通电话。

“…啊,是我。这个假期你能腾出时间过来吗?”一边说着,江澄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一边把书包里的作业拿出来,“你要是不来的话那我这个假期就不去山丘了。”

电话那边的蓝曦臣低低地笑了几声:“你一个高三生都有时间出去玩了,我就更不用说了。”

闻言,江澄挑了挑眉:“就算是高三学生也是可以拿出一个晚上来出去玩的好吗?”

“还有半年就高考了,你可还是消停消停吧。”蓝曦臣翻了翻日历,灵机一动,继续说道,“这样,这半年你就好好学习,等你高考结束之后的那个假期,我带你一块儿去拍流星雨怎么样?”

闻言,江澄眼前一亮,嘴边带了笑意:“那可就有劳蓝摄影师了。唉,不过你今年真不来了?”

“不是不是,我看了看,这次我订的火车很早就能到S市,嗯,要不那天晚上一起去吃个饭再去山丘?”蓝曦臣问道。

江澄把收拾好的书包放在一边,坐在椅子上:“可以。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都无所谓。”蓝曦臣耸耸肩,笑道。

江澄换了一只手拿手机,以一种早就预料到的语气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约定当天。

当江澄匆匆忙忙赶到约好碰面的商业步行街时,蓝曦臣已经买好了热乎乎的咖啡,在那里等着他了。

“抱歉,我没想到这里车这么多,有点晚了。”一边说着,江澄一边平复着略显紊乱的呼吸。

看着他红扑扑的脸颊,蓝曦臣轻轻摇摇头,抬手擦去他脸颊上的一滴汗,温和地说道:“不用这么着急,我也没有等太长时间。”

“那就好。”江澄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咖啡,冲他一笑,“我们走吧。”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穿过如流的人群,向着餐厅走过去。然而进了餐厅坐下之后,江澄发现蓝曦臣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对面一家小餐馆上。

“…怎么了?不想在这里吃吗?”江澄略一皱眉,站起身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啊,没有。”蓝曦臣仍然没有分过一点目光来,反倒是压下江澄的手,“…那里好像有个走丢的孩子。”

“走丢的孩子…?”闻言,江澄立马向对面看过去,却只能在来往人群的缝隙中窥见一点点孩子的影子。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大,坐在小餐馆门前的台阶上不大容易被注意到的昏暗角落里,胳膊环着膝头,时不时还会左右张望,像在寻找什么人一样。

蓝曦臣眉尖一蹙,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没有犹豫地往对面走去:“我去看看。”

“啊,等等我,我也去!”江澄跟服务人员解释了一下,也拿起外套跟了过去。

顾不上等江澄,蓝曦臣好不容易挤过熙熙攘攘的人流,走近了那个孩子。他蹲下来,放柔了声音,微笑着问道:“孩子,我看你在这里一个人坐了很久,你的父母呢?”

那孩子看了看他,眨眨眼,缓缓地摇了摇头,晶亮的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不知道,我找不到他们了。”

见状,蓝曦臣抿了抿唇,眸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这时,江澄也来到了孩子身边。他瞥了一眼蓝曦臣,稍稍推了推他的身体,将他从沉思中拉回现实,然后简单询问了一下情况。

“小朋友,你还记得你爸爸妈妈的电话吗?”江澄拿出手机,问道。

孩子皱着眉头,艰难地念出了几个零碎的数字,随后摇摇头,表示说记不得了。

江澄叹了口气,对蓝曦臣说道:“…看来只能在这里等他的父母来找他了。”

蓝曦臣点点头:“他们一家人应该有经过这个地方,而且这地方还比较显眼,他的父母如果来找的话,应该能很快找到才是。”

说着,他坐到孩子身旁,语气温柔地安慰着他。

“…真麻烦。”江澄看了看泪汪汪的孩子,略微一思索,甩下一句“我马上回来”,便抬脚往人流中走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带着一根冰糖葫芦回来,把它递给了那个孩子:“喏,别哭了。”

孩子的抽噎声弱了几分。他看看糖葫芦又看看江澄,似乎在迟疑要不要接过来。见他如此,江澄眉梢一挑,把手里的糖葫芦在他眼前左右晃了晃:“你不吃啊?你不吃那我可吃了。”

孩子低下头拨了拨手指,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拿过糖葫芦,有些腼腆地道了谢。

见状,蓝曦臣在旁边笑了笑,调侃道:“你还真是意外地会哄孩子呢。”

“我看一群家长都在给孩子买,所以…”江澄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移向一边,有些寂寞轻声自语,“…投其所好罢了。”

蓝曦臣只是看着他,温柔的眼神中盈着不自知的心疼。

约莫着四十分钟后,孩子的父母终于找了过来。他们抱着孩子,十分激动地向蓝曦臣和江澄不断道谢,眼里泛着点点的泪花。蓝江二人摆着手拒绝了孩子父母提出的种种回报,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由头赶紧走了。

等到终于坐在餐厅的椅子上,江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显得有些萎靡:“啊啊,累死我了……”

“虽然有点可惜,但看来今天是没法去山丘了呢。”蓝曦臣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又瞅瞅几乎瘫在椅子上的江澄,低低地笑了几声,“有这么累吗?”

“…你觉得应付他父母那么容易呢?”江澄哼哼了几声,随后想是想起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瞬间挺起身子来,“对了,你当时是怎么注意到那个孩子的?”

闻言,蓝曦臣微微一顿,然后看向了那个小餐馆的位置,眼神有些飘渺,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因为太像了。”

“你说什么?太像了?”江澄十分困惑。

蓝曦臣闭了闭眼,转过头来认真地看进他的眼里,缓缓地说:“因为太像了。”

你和他。



8

蓝曦臣很早就认识江澄了,但江澄并不知道他。

那一年,蓝曦臣刚刚上初三。

有一周周五,他的叔父带着他去接还在上五年级的弟弟放假回家。因为人太多,叔父让他在车子里等着。蓝曦臣便托着下巴,看着车窗外一群一群的孩子经过。

叔父似乎和弟弟的班主任聊了起来,迟迟没有回来,校门口的家长也少了许多,零零碎碎地分布在附近。

而除了家长,蓝曦臣还发现了一个孩子。

他坐在学校旁沿街便利店的石制台阶上,书包放在身侧,膝头上放着一本作业,心不在焉地写着,还不时地抬头,似乎在找什么人一样。

蓝曦臣以为他不过是在等晚来的家长,并不很在意。但过了许久,他的父母还是没有来。

又过了一会儿,店铺里的老奶奶接了个电话,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蹒跚地走出来,拍拍那个男孩,跟他说了些什么。

男孩听完之后垂下了脑袋,紧紧地咬着下嘴唇。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在买冰糖葫芦的人,把作业胡乱收拾了一下,赌气一般起身走开了。

…他不是在等家长吗?

确认男孩走远,有些好奇的蓝曦臣下车,走向了那个店铺。他随手拿了一瓶饮料,掏出十块钱,来到了老奶奶的面前,十分有礼貌地问道:“奶奶,不好意思,刚刚那个孩子他……”

老奶奶愣了愣,好些时候才反应过来。她重重叹了口气:“你是说江澄那孩子吧?”

“我跟他奶奶认识,还算知道一些情况。”她扭头看向门口,断断续续地说道:“那孩子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挣钱,只有他爷爷奶奶跟他过活。这不,他今儿早上听说他爹娘会来接他,给他买糖葫芦吃,陪他玩,他就在这儿一直不散伙地等。”

“…这样啊。”蓝曦臣垂眸,拿着饮料的手紧了一些。

“哎呀你可不知道。”老奶奶摆了摆手,“他奶奶刚来电话跟我说他爹娘今天回不来了,让他别等了。这孩子啊,脾气倔得很,要是没这通电话,怕是要等到天黑咯。”

蓝曦臣刚想再问些什么,却被领着弟弟回来的叔父叫住。他匆匆道了谢,付了钱,就上车了。回家路上,他一直不住地往车窗外看,希望还能再看到那个名为江澄的少年。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名字慢慢地被记忆的沙埋入地底。而在这段回忆风化到消失不见之前,他在那个山丘上,在那划着流星的苍穹下,再次听到了“江澄”这个名字。

当时,他感叹造化弄人。

而或许是因为那一晚少年面容上的落寞,又或许是因为当年对他经历的怜惜,他没有选择经过江澄的世界,而是以他的方式留了下来。

他渐渐地走近了江澄的内心。

从日常的对话中,他认识到江澄的许许多多美好品质,但也敏锐地注意到江澄潜藏的一点点自卑和对父母温情的敏感。他渴望家庭的温暖,却冷硬地不表现出来。

他很笨拙。就算是他的父母回来看他,跟他一起吃顿饭,他也只会生涩的沉默,却不知道怎么跟他们比较融洽地聊天,也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或者是不知道这许多的心声从何谈起。

少年的内心敏感柔软,并且潜藏着一份坚强和掘强。这些情绪,江澄也只会若有若无地跟蓝曦臣在微信聊天中泄露一点,从不说多。

手机那边的蓝曦臣也从来不深谈这种问题,只是像他的哥哥一样默默地听着,陪伴着他。

随着时间推移,蓝曦臣心中的这份怜惜逐渐扩大、酝酿、变质。这让他不断地沉思着:

现在的他,现在的自己,到底在希望着什么呢?

而当蓝曦臣看着江澄用糖葫芦哄那个走丢的孩子时的笑容,当他帮助那个孩子时心里升起了江澄的身影时,当他回忆这几年的点滴,他似乎找到了答案。

我希望能陪着他一辈子。

不是作为哥哥,而是作为恋人。

他这样对自己说着。



8

当天晚上,江澄回到家,倚着门呆呆地坐到了冰冷的地板上。他一遍遍回想着不久之前蓝曦臣在餐厅对他说的话,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那个时候,蓝曦臣跟他说了当年在便利店门口看到他的事情。而他理所应当地摆出了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说自己都习惯了。

然后…他面前的蓝曦臣表情暗了一下,随后摆出了一副从来没见过的非常非常认真的模样。

具体的细节江澄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了,但对方那双燃着炽热情感的眼睛仿佛烙进了心里一样。

他当时就呆在了原地,而蓝曦臣握住了他的手,语调低沉地对他说:“…以后不会了,以后我不会让你习惯这种事情的,江澄。既然我再一次遇到了你,那余生我就不会再放任你一个人了。”

这些话语逐渐让江澄的心跳声剧烈地清晰起来,而他只能微张着嘴,一个音节都说不出。

“我想陪着你。”蓝曦臣握紧了他的手,“我想一直陪着你,然后走到生命的尽头。”

“我喜欢……”

这时,江澄猛地站起身来,凳子和地面之间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硬生生地把蓝曦臣的话打断了。他没有去看蓝曦臣的表情,只是艰涩地说了一句:“我吃饱了…先走了。”

然后他拿起外套,头也没回,逃也似的离开了。

说实话,江澄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做,这仿佛是机体的自主记忆行为一样。

江澄把头靠在门上,手压住心口。

…那怎么想,都是表白了吧。

江澄看着天花板,心里想。

他真的做梦都没有想到,对他来说就如同哥哥一般的存在,会对他说出这种话。

喜欢…吗。

他不由得攥紧了胸口的衣服。

江澄承认,在自己心里蓝曦臣确实占据很特殊的一个位置,但那应该是名为“哥哥”的位置不是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自己听到蓝曦臣说的那些话,会有一点高兴呢?

“真是复杂啊……”江澄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眼和泛红的面颊,“人的情感这种东西……”



9

第二天,蓝曦臣发来消息说,本来不应该在他高考之前跟他说这些,但既然说了,也希望不要影响他复习才是。

“回复的事情不着急,高考之后再好好考虑吧。”

躺在床上的江澄看完这条消息,随手把手机扔到一边,盯着天花板看了一段时间,才坐到书桌旁,开始埋头学习。

他不能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轻浮地回复这种重要的感情,更何况,他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弄明白自己的想法。

所以,现在还不是时候。

从此往后的半年时间里,江澄在紧张的学习生活中度过,直到高考结束。

这期间,他想清了许多事,而想得最多的除了学习,就是和蓝曦臣的关系。

报完了志愿,估摸着蓝曦臣已经从大学回到了S市,他才拿出手机,深呼吸几次,久违地拨通了蓝曦臣的电话。

“…江澄…?”电话的那一边传来了熟悉的夹杂着惊喜的声音。

江澄又深呼吸了一次,随后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明天,明天你能来一趟山丘吗?我觉得,有些事情是该说清楚了。”

“嗯…我现在还在外面做拍摄作业,不在S市,可能还有几天队里才能结束。”蓝曦臣沉吟了一会儿,笑了笑,“如果明天我离队赶过去的话可能会迟到,可以吗?”

“…没关系,我会等你。”

要是平常的时候,江澄会把时间往后推一天或者几天,但是这次不一样。他不愿意再用时间逃避出一条退路。他必须直面这些,就在明天。

我一定会认真地回答你,告诉你:

我也喜欢你。


10

第二天傍晚,江澄提前了一些来到了这个山丘上。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景色,又回想起了当初在这里遇到蓝曦臣以来的所有所有。

第一次见面时,他根本没想到,他们两个的人生会就此纠缠在一起。他也不会想到,这个陌生人会驱散阴霾般的孤独,带给自己那么多年的温暖。

买过的糖葫芦,整理过的围巾,还有许多许多……这些繁星般的回忆随着夕阳沉入地平线而逐渐在江澄脑海里升起,闪烁。

他坐在山丘上,安静地回想着,等着蓝曦臣,任傍晚的风温柔地掠过他鬓角的发。

他就这样等,一直在等。

但直到月上中天,蓝曦臣仍然没有来。

…怎么回事?

江澄心里隐约有种不安定,他拿出手机,确认蓝曦臣没有给他来电话或者消息后,没有犹豫地拨了蓝曦臣的号码。

第一次,没人接通。第二次,没人接通。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一遍一遍地听着手机里传来无法接通的提示音,江澄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

 他别无他法,只能在原地等待。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蓝曦臣打来的。

江澄浑身一震,赶忙接了起来,上来就问道:“你没事吧,怎么现在还没来?”

手机那边沉默了一下,紧接着传来了一个陌生又充满沉重的声音:“我很抱歉,蓝曦臣先生在大约一个小时之前由于司机超速行驶遭遇了车祸,受伤很严重,现在在就近的S市人民医院手术,请问家属方不方便过来一下?”

这句话就宛如一盆冷水,把江澄生生冻在了原地。他努力地试图消化这句话的信息量,冰得可怕的手轻微地颤抖着,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江澄咬咬牙,立马下山。当他赶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周围一片死寂,蓝曦臣还在手术中,蓝曦臣的叔父坐在手术室外,无力地垂着头。

他微微喘着气,看着手术室的门,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过去。

蓝叔父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你就是他今天要去见的人?”

江澄低下头,抿着下唇,小幅度地缓缓点头:“抱歉,我……”

他在来的路上早已做好被蓝曦臣的家人责备的准备,他也一直在不断地责怪自己。他一直在想:如果自己没有咬定今天就好了,这样蓝曦臣就不会今天紧着赶回来,也就不会遇到车祸了。

蓝叔父注视着他越发暗淡的表情,重重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再去纠结起因已经没有意义了。孩子啊,别太自责。”

他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江澄的肩膀。

江澄握紧了拳,下唇咬得发白,一言不发。

医院里一片漆黑的走廊里几乎没有声音,只有手术室红色的灯光隐隐约约,忽明忽暗,像极了即将被风吹灭的火焰。


11

距离蓝曦臣手术已经过去一周多了,然而蓝曦臣仍然没有清醒。虽说保住了命,但需要多久才能清醒着实不能妄下定论,也许十五天,也许很久很久,又或者度不过危险期而就此身亡。

蓝叔父一般只有晚上能过来,白天的大部分时候都是江澄守在蓝曦臣的身边。这一周多的时间里,他有时会握着蓝曦臣的手,凝视旁边桌台上的心电监护仪,凝视着那图线的起起伏伏。有的时候他也会跟蓝曦臣自言自语般地说话,希望能听到哪怕一点回应。

而每天晚上,他总是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早上醒得越来越早,即便睡着了,梦里也都是那天夜里手术室红色的灯光。

这天蓝叔父晚上突然被要求回去工作,思来想去还是叫来了江澄。接到电话后,江澄立刻赶来了医院。

注意到他眼底的黑眼圈,叔父劝他多休息休息,但江澄只是笑笑,随便应付了几句。

叔父走后,他坐在病床的边缘上,安静地听着蓝曦臣平稳的呼吸。

“这还是第一次,晚上在医院陪你。”江澄一边说,一边握住他的手。

“…你知道吗?今天晚上流星雨就来了,也不知道城市里能不能看到。”他看向窗外,喃喃地说,“说起来,我还记得某人说过,等我毕业了,要带我去拍流星雨的。和我说好的……如果你爽约了,我绝不会原谅你的,你听到了吗?”

“还有啊,你的一些大学同学来看过你了,带了很多很多东西,还送来一瓶花……”

江澄抿抿唇,顿了顿,涩涩地开口:“蓝曦臣,已经一周半了,别再睡了……”

病房里的心电监护仪按一定的频率响着滴滴声,却没有人回答他,没有人回应他。

安静的病房直让人心里发慌。江澄深深呼吸一次,抬头看看天花板,不让眼前的一切被泪模糊。

这时,他瞥到了桌台上的时间——流星雨已经开始了。

随后,他无声地起身走出病房,来到黑暗的走廊窗户前,越过窗户上自己的倒影,看向那一片无尽的夜空上的一轮明月。

他在心里默念道:

让他醒过来吧。

我不想辜负他的喜欢,我想回应他。我也不想在没有他的世界里独行独吟,孤独地度过余生。

我想再和他说笑,想再让他给我整理围巾,我想赴他许给我的流星之约。

所以,让他醒过来吧。


12

在江澄许愿的同时,天空中划过一道流星。

而蓝曦臣病房里的心电监护仪再没有了上下起伏的图像,没有了滴滴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平直的线条和持续不断的“滴——”的声音。

传言道,流星确实可以实现愿望,但也有人说,流星代表着一个生命的逝去。

不是吗?




13

“我听到那个响声时候真的吓死了!”多年以后,江澄回想起那个晚上,总是会心有余悸,恨不得打蓝曦臣一顿。

蓝曦臣也只是笑笑,满不在乎地辩解说:“谁让你那时候不在我身边的。你要是在的话,我怎么可能把那个贴片扯掉嘛。”

江澄气鼓鼓地敲了敲他的脑袋:“讲道理啊,哪个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医院的人会立刻想下床啊。”

“因为那时候满脑子都是你啊。”蓝曦臣抓住他的手,轻轻亲了一下,“再说了,我答应要跟你去拍流星雨的,我不能爽约吧。”

“…谁稀罕和你一起去拍。”江澄红着脸,不去看他。

“是是是…”蓝曦臣笑笑,把江澄抱进怀里。

14

几年后,在全国摄影作品大赛特等奖作品中,出现了这么一副作品:那是一片划着美丽流星的星空,提名为《星海之约》。

据说,这幅作品关乎陪伴,关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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